
“反思与批判”系列上新“茶会栏目”!“茶会”是对本系列严肃内容的补充,旨在以速访形式为当期学者的哲学人生与自我理解生成快照、形成剖面,以期管窥这些在哲学领域带领我们前进的学者“如何研究、如何思考与如何生活”。
Introduction
主持人杨青:各位观众朋友,大家晚上好!欢迎收看“反思与批判·茶会栏目”,我是茶会的主持人,来自南开大学哲学院的杨青。今天我们借“反思与批判·主系列”的东风,邀请到了来自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的吴猛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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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杨青:吴老师,欢迎您来到南开大学哲学院,刚才为我们献上了这么精彩的一场讲座!我给本次的茶会拟定了一个题目,叫做“气质与方法”。因为在中国传统的学术研究中,常有“知人论世”的方法论;我国的古典名著《红楼梦》里面,也有个类似的表述,叫做“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在很多中国人的心目当中,“为人处世”和“做好学问”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我们很多同学都很想知道,在吴老师心目当中,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吴老师认为好的那种关系,是什么样子的呢?
吴猛老师:谢谢杨青同学。在你的这个提问当中,我觉得可能你会比较关注的是:如果我们作为一个在哲学领域,有着学业的任务和压力的同学,想要处理好做人和学问之间的这样的一个关系的话,我们该怎么做?那么因此呢,我们的立足点还是“做学问”,我们是从做学问的角度来看做人和做学问之间的关系。
首先,我觉得,“谦逊”是一个做学问的人在做人方面应该有的最为重要的品格。我们只有谦逊,才能够不断地推进我们的研究,才能够尊重我们的同行、前辈的工作。我们如果总是把自己看得过高,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人,这个时候不仅会带来自己的学问上的裹足不前的情况,而且还会带来和其他同好——本来是可以能够共同进步的同道中人——的一种不必要的冲突。
尤其,我觉得可能还会造成这样的一个后果:我们会陷入到一种巨大的挫败感之中。因为我们如果自视太高,那么我们看不到别人对自己来讲有可能所具有的那种优点,那么我们就会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我们会认为每一个人生的节奏都似乎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合乎逻辑的进程,但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在极少数“天选之人”那里,或“真正的天选之人”那里才会有的。
所以说,我觉得“做学问的人”的做人,首先应该是谦逊。
其次,这个做人的品格应该是所谓“不断的反思”:对自己进行反思,对自己所经历的事进行反思,对自己的学问进行反思,对我们谈论的问题本身进行反思。这个我觉得是“做学问的人”的做人的第二个重要的品格。这种反思,它会让我们知道自己目前的这个界限,知道我们目前所看到的对象,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对象,它的内容以及它的界限,它在整个的系统中的位置。
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黑格尔提到的这个观察事物的三种角度——“自在”、“自为”和“自在自为”——就成为了我们可以参照的三种反思模式的比较好的一种表达。自在,那就是说,我们时时处处要反思自己到底是谁,我们在和人交往的时候,我们所处的那个关系是什么,这是一种直接性的存在;我们的学问是什么,我们的思想进展到哪一个层面。那么自为,就是我们要能够在我们的自我反思当中,看到我们的学问,还有我们能够为这个世界做出的贡献这个层面上,我们到底能够提供怎样的内容。第三个,我们要达到自在自为,那就是我们所做的工作,我们所研究的对象,我们所做出的成绩,到底在这个世界系统中占有怎样的位置,我们要一清二楚,要做一个明白人。我觉得,这是我所理解的“做学问的人”的两个重要的做人的立场和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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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杨青:感谢吴老师!对于我们现在很多不管是镜头前还是镜头后正在进行哲学学术训练和写作实践的同学来说,学习前辈学者的一些优秀的学术风格,是一项非常直接也非常有效的方式。
2023年,您在复旦哲学有一个“周一谈治学”的栏目,给复旦的同学们给出了一项哲学写作训练的建议,这个建议是要“眼高手低”,也就是“眼界要高”,但是“训练要扎实”。这是一个有着非常古老智慧也相当实用的方法,但如今,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让我们不禁把每一条箴言都拿过去进行比照。那么吴老师,您认为人工智能会对这个方法造成威胁吗?如果有什么危机的话,有没有“化险为夷”的方法呢?
吴猛老师: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涉及到我们在人工智能时代做学问的途径和方式。我的理解是这样的:那就是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能够借助的工具有很多,人工智能只是其中之一。人工智能在目前的发展阶段上,我们还看不到它对“人”的智能的真正的挑战。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我们是在一个谦虚而具有反思性的态度下展开哲学研究,人工智能对于我们的挑战实际上是非常有限的,我讲的“眼高手低”这样的做学问的方式和态度依然是有效的。
那也就意味着,就思想境界来讲,人工智能是不可能给我们提出真正的、有实质性的、具有挑战性的或者具有颠覆性的新观点的。这些新观点,这种眼界的提升,恐怕只有依靠我们从谦虚而具有反思性的态度和做事的方式当中才能得到。那么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扎实的工作依然是我们在这个时代最需要的。
比如说,我在读书的时候,读的是外国哲学,我的老师们都强调,“做扎实的哲学翻译”对于做外国哲学的研究生来讲是非常重要的技术性的训练。我们即便是做马哲的同学,实际上也会遇到如何做好扎实的技术性训练的问题。那么这些工作呢,都不是由AI可以替代的。
恰好相反,我们看到的是AI能够把一些非常表面化的、形式化的工作完成,在节省人力的同时,在扎实的阅读和研究的过程当中,对材料进行非常具有切身性的或者切己性的研究和把握的工作,那是人必须做在机器之前的。如果我们把这些工作——技术性的工作都交给机器去做,那么我们就失去了做哲学研究的那个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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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杨青:谢谢吴老师!第三个问题涉及到了一个文化现象。最近几年,幽默文化是非常火热的一个文化话题。不管是老师此次启程的上海,还是我们天津:上海有着非常兴旺的脱口秀的文化产业,我们天津也有着一个非常广为流传的城市名片,就是相声,也被称为“哏都”。我们甚至有时候开玩笑说,哲学人几千年来找到了除老师之外的唯一的真正对口的工作,就是去做这个幽默文化的工作。
但同时,我们也慢慢意识到了,幽默文化正在慢慢发展成为某种程度上的文化工业,这一点也让我们觉得有点警惕。我们有很多想法,包括我在内,很多同学都会曾经尝试过进行一些言说,但是,我们总觉得是不够切中肯綮的。我们想请问吴老师,如何从一个具有政治经济学批判风格的视角来看待幽默文化的大热现象?吴老师能不能借此给我们一个如何去言说这种文化现象的一个范例呢?
吴猛老师: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触及到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有一个重要的部分是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进行当代解读。我进行的解读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是将“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解为一种意识形态批判。而意识形态批判对于马克思来讲,它的意义就在于不是仅仅指出意识形态的虚假或虚幻,而是去揭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社会存在使得作为意识的意识形态能够如此这般而不是以其他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样的工作,如果放到我们今天关于大众流行文化的分析当中,我觉得其实也是有效的。那就是,不是去考察大众流行文化中的那个具体对象究竟是什么,或者说讨论的那个具体内容是怎么展开的——比如说在相声、脱口秀、在网络的流行语的传播当中所呈现出来的具体的细节——而是去讨论这些细节、这些内容是如何展开的,这种展开本身有什么样的特点。
我们去对这个问题进行考察,其实就是要跟作为意识的所谓流行文化的具体表达相关的社会存在进行分析。这个可能就可以以一种不同于其他的专业背景的方式来呈现哲学分析的特点。比如说如果我们分析今年的流行语,如果只是关注流行语是怎么出现的、从哪里出现的,我们去追踪出现的脉络,去从一些具体的事件、从一些具体的人或者说一些具体的观点的角度来理解流行语,那么我们可能就没有能够真正地抓住由流行语进入到社会存在的契机。但是如果我们从流行语它是怎么展开的方式入手,我们就会看到这个时代的基本特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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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杨青:刚才吴老师也提到了马克思,相信大家都很熟悉,马克思有一个“蜜蜂的寓言”。马克思多次借曼德维尔这个例子,说明了很多关于人类劳动和人类意识的问题。哲学家似乎经常和动物一起出现,比如讲,黑格尔和猫头鹰,苏格拉底和那只快乐的小猪。
但今天我们很多青年其实都会认为,自己既当不了智慧女神的猫头鹰,甚至也当不了一只快乐的小猪,更别说成为像苏格拉底一样的伟大的哲学家,反而更有可能的是成为一只劳劳碌碌一辈子的小蜜蜂,在无自觉意识的工作当中了却一生。这当然是一种比较悲观的看法,但也其实反映了很多青年面临的现实的困境。我们想请吴老师给一些建议,如何才能过上有目的的、有性格的、有意义的生活呢?
吴猛老师:这个话题,杨青你是用很轻松的语调来表达了一个很沉重的现实。事实上,我要讲的是,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特定的生存环境和他的成长条件。因此,我们如果从一个负面或者消极的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这个时代所谓的卷也卷不动,躺也躺不平,这样的一种现象似乎是普遍存在的。
但是如果我们想一下,在历史的不同时期,生命状态的面向可能有不同的负面的维度,我们就或许会感到释然。我们面临的生命的负面的或者消极的方面,它只是在生命状态中必然会存在的一个维度,只不过在我们这个时代,它是以内卷,或者说你讲的那种劳劳碌碌、可能最后也一无所成的那种状态表现出来的。我觉得这个问题恰好在于,我们处于这样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的根本性的维度是需要我们用哲学的方式来加以考察、来加以把握、加以理解的。
因此,作为哲学专业的同学,正好应该在这样的现实出现的时候,去进入到这种现实,去考察如何能够把握到这样一种现实的客观性的维度,做一种哲学的思考,这正好就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把我们的生命仅仅放到一个被洪流卷走,或者是像小蜜蜂一样共同地陷入到所谓的碌碌无为状态感慨当中去。我觉得这才是哲学的态度:那就是说,尽管我们的生命如同他人的生命一样,是被卷入这个时代所给予我们的那个界限之内,甚至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天命”表现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但是,我们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应对方式。我们学哲学的同学,完全可以对它采用一种哲学的态度来把握它、来理解它。我觉得这样的话,我们才不会辜负我们进入到的哲学行当。
End
主持人杨青:非常感谢吴老师的诚挚分享!我相信各位听众一定是卒有所获的。或许在未来,某个需要我们做出选择的关节点,吴老师和我们相伴的这20分钟会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带来全新的空气和我们最终应该走向何处的一些启发。
感谢各位听众,这里是南开大学哲学院,我是杨青。夜已深,我们下次茶会,再见!

特别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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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制作:杨青
视频录制:江媞
美术、场地与设备:周怡辰、关泽峰、李龙、杨帆
文稿整理:杨青
排版:杨帆
审核:夏钊



